喀什米爾 南亞和平最大的挑戰

喀什米爾 南亞和平最大的挑戰

‧葉海林 2009/02/19

[您必需注冊并登錄才能查看本圖。]
進入 21 世紀，喀什米爾形勢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趨勢；一方面，印巴兩國都努力透過外交解決喀什米爾爭端，另一方面，喀什米爾有關的暴力活動不斷升級，並蔓延到喀什米爾境外。喀什米爾的前途籠罩極大的不明朗因素。


【前言】
本文作者為葉海林，2000年於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畢業，獲得法學碩士學位，同年考錄為中央政府公務員；2001年到2003年先後任職二級警司、一級警司；2003年至2005年為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領事部官員、三等秘書；2005年加入中國社會科學院亞洲太平洋研究所。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南亞研究中心秘書長。葉海林目前從事南亞地區國際關係、巴基斯坦政治發展、恐怖主義研究；近年曾多次赴巴基斯坦等南亞國家訪問，並撰寫多篇有關巴基斯坦的論文和報告，是《南亞上空的蘑菇雲》、《世界民族主義論》、Making New Partnership : A Rising China and its Neighbors 等書的作者之一。

爆炸聲中輾轉的和平

進入 21 世紀，喀什米爾形勢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趨勢；一方面，印巴兩國都努力透過外交解決喀什米爾爭端，雖不斷遭遇挑戰、進展緩慢，但雙方始終保持了積極態度，克服各自國內的強大阻力，以推進和解進程；另一方面，喀什米爾有關的暴力活動不斷升級，並蔓延到喀什米爾境外。喀什米爾的前途籠罩極大的不明朗因素。

[您必需注冊并登錄才能查看本圖。]
自由喀什米爾與查漠喀什米爾
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提供



2001 年 12 月 13 日，印度國會大廈遭槍手襲擊，印巴關係驟然變得緊張。雖經穆沙拉夫將軍在次年1月2日的南亞峰會上，主動與瓦傑帕伊總理握手，形勢有所緩和，卻無法令人對印巴關係感到樂觀。

2002 年 5 月 14 日，印控喀什米爾一座兵營遭襲擊，34 人死亡。四天之後，印度要求巴基斯坦駐印度高級專員（大使）離境，三天後，印控喀什米爾親印度的一位政黨領袖遇刺身亡。印度隨即進行軍事動員，印巴邊境戰雲籠罩。5 月 23 日，印巴再次放鬆了握緊的拳頭，但危機並未結束。9 月，印控喀什米爾舉行地方議會選舉，暴力浪潮再次席捲喀什米爾全境，短短一個月內，800 多人在恐怖襲擊中喪生，印度調配了 8 萬大軍都未能遏制分離分子的武裝襲擊。

這一年，印度雖然沒有下定決心訴諸武力，但卻不斷以武力相威脅。瓦傑帕伊總理針對持續緊張的局勢，表示「願意與巴基斯坦討論所有問題，包括喀什米爾問題，但在這之前，跨境恐怖主義問題必須得到解決。」瓦傑帕伊總理的政策意味巴基斯坦要首先承認「罪責」，並作出「悔罪」舉動，這是巴基斯坦無法接受的，實際上也做不到。雙方在「恐怖組織」的認定和誰應為「跨境襲擊」負責等問題上各執一詞，爭辯不休，沒能展開任何具體的反恐合作，喀什米爾的形勢每況愈下。

2005 年到 2006 年，喀什米爾形勢更加惡化，分離主義武裝調整了行動策略，在喀什米爾境內將攻擊目標集中於員警、政府等部門，對這類目標的襲擊佔了全部襲擊總數的 65% 以上，對公共設施的襲擊佔 9%，比起 2004 年的 58%，2005 年的 61%，2006 年的 72%，以政府為襲擊目標的趨勢逐年增長，顯示出喀什米爾分離武裝的行動具有比較明顯的反政府武裝性質，且日漸明顯。不過這只是喀什米爾境內的情況，針對平民的恐怖襲擊在印度本土依然十分猖獗。

2006 年 7 月，恐怖分子造成震驚世界的孟買火車爆炸案。現場清理工作還未結束，印度媒體已經鋪天蓋地地出現了對喀什米爾武裝分子、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以及巴基斯坦政府的指控，然而印度政府的態度卻要冷靜得多，雖然印巴兩國在危機爆發後相互驅逐外交官，但短短兩個月後，曼．辛格（Manmohan Singh）總理便在古巴出席不結盟會議期間與穆沙拉夫總統實現了著名的「哈瓦那握手」，顯示雙方都不打算因為跨境恐怖襲擊惡化而關閉和解的大門。

印巴兩國對局勢的考量

喀什米爾局勢出現如此矛盾的態勢的主要原因有三，其一，印巴兩國政府都認識到武力解決喀什米爾並不可能。巴基斯坦在與印度的競爭中已經處於不可逆轉的下風，實現「喀什米爾的徹底解放」短期內並不現實，致力於發展經濟、對國家重新定位的巴基斯坦也不可能將主要精力投入到與印度爭奪喀什米爾當中去；相反，為了實現「走廊」戰略，巴基斯坦必須盡可能地與印度實現和解。同時，印度正致力謀求世界大國地位，與巴基斯坦糾纏於喀什米爾既會拖慢印度的發展步伐，也有損印度的國際形象。更為重要的是，樹立優勢是一回事，用優勢壓倒對手，迫使對手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持續的卡吉爾衝突證明，即使印度的國力較巴基斯坦佔絕對優勢，但印度仍然無法依靠武力將巴基斯坦從喀什米爾驅逐出去，印度軍隊甚至無法把區區數百名游擊隊從山峰上趕下來，更不要說奪走巴基斯坦的北部地方和自由喀什米爾了。更何況兩國都擁有核武這「終極武器」，使用武力已經成為一件後果極嚴重的事情。

其二，印巴雙方誰都不可能放棄喀什米爾，也不可能動搖現有的政策底線。印度的基本立場是喀什米爾的大部分領土已經成為印度的一部分，印度與巴基斯坦的爭端在於巴基斯坦支持，至少縱容「跨境襲擊」，印控喀什米爾的主權問題不在雙邊談判的範圍之內。印度反對任何形式的巴基斯坦、印度、喀什米爾三方會談，原因也在於印度拒絕將喀什米爾作為外交對話夥伴。而巴基斯坦則堅持喀什米爾人民必須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按照 1948 年聯合國決議的精神，喀什米爾人應該參與喀什米爾問題的有關談判，巴基斯坦據此於 2001 年建議舉行印巴喀三方會談，但遭到印度拒絕。雙方迄今為止提出的所有建議都沒有觸及喀什米爾問題的根本。

其三，不管印度多麼不願意，喀什米爾問題都已演化為三方問題，而不再僅僅局限於印巴雙方。過去數十年，巴基斯坦是喀什米爾「自由戰士」的支持者，巴基斯坦和喀什米爾分離武裝的目的完全一致，即實現喀什米爾與印度的分離。但喀什米爾現在已經不能再要求巴基斯坦為了喀什米爾的前途而將旁遮普、信德、俾路支和西北邊省1億多人民的全部希望押上，要求與印度分離的喀什米爾人和巴基斯坦的目標便不那麼一致了。對於喀什米爾人來說，從印度分離是唯一的目標，但對於巴基斯坦政府卻並非如此。因此，喀什米爾分離武裝和巴基斯坦政府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變化。這導致伊斯蘭堡極力謀求與新德里和解的同時，喀什米爾卻不斷發生破壞和解進行的恐怖襲擊。儘管印度國內反巴基斯坦力量依然認定喀什米爾的暴力衝突，和伊斯蘭堡的善意不過是巴基斯坦的兩面做法，但事實上，巴基斯坦並不能從中獲益，非但沒有將喀什米爾的實際控制線向東南推進，反而屢次因喀什米爾問題而使國家陷入尷尬境地，巴基斯坦實在沒必要採取這一遠遠談不上明智的政策。

更為可能的原因在於國際恐怖主義勢力向喀什米爾的滲透，阿富汗的「聖戰」戰場已擴展到喀什米爾。一個明顯的例子是，為了推動和平進程，印巴雙方決定於 2005 年 2 月，在喀什米爾地區重新開通公共汽車服務。「巴士外交」被認為是南亞兩個核國家邁向和平的一大步，甚至被媒體描述為「喀什米爾的春天」。不過，這一開往春天的巴士，卻遭到喀什米爾分離武裝的強烈反對。2005 年 4 月 6 日首班大巴駛離斯里納加，前後三天大巴經過的線路和大巴車本身連續遭到三次恐怖襲擊。這顯然不能歸咎於巴基斯坦的存心策劃。

印巴兩國政府都已經認識到以武力解決喀什米爾並不現實，但都無法下決心突破僵局，同時喀什米爾分離武裝在國際恐怖主義勢力的支持下，決心不讓喀什米爾成為印巴關係緩和的「成果」。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進入 21 世紀以來，喀什米爾問題呈現出忽進忽退的態勢。

解決喀什米爾問題的方法

儘管巴基斯坦和印度兩國政府都以各種方式向對方表達善意，也不時得到對方的回應，和解進程向前緩慢地推進，然而仍需承認，目前雙方全部的和解努力都只處於起步狀態，很多措施都僅僅是營造氣氛的外交舉動，印巴都沒有做好接觸實質問題的準備。喀什米爾問題的徹底解決，絕非短期內可能實現。

喀什米爾問題的結果，無非四種可能：第一，全部查漠—喀什米爾均歸屬巴基斯坦，第二，全部查漠—喀什米爾均歸屬印度。當然，這兩種可能性不過是邏輯上存在而已。對於巴基斯坦而言，取得穆斯林佔少數的查漠和拉達克毫無可能性，巴基斯坦也從沒提出過類似要求。對印度而言，即使曾希望查漠—喀什米爾全歸屬印度，但卻不是印度現行的政策，一則沒有實施的可能性，印度的武力並不足以將巴基斯坦驅逐出喀什米爾，二則印度也不打算因此舉而影響其國際形象。

第三，喀什米爾從印巴夾縫中走出來，實現獨立，這實際上也不可能，喀什米爾人當中只有少數極端分子持此種主張，大多數人仍然希望成為巴基斯坦伊斯蘭國家的一部分。而且，一個弱小而獨立的喀什米爾毫無疑問地將成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國爭奪的焦點，絲毫無助於在印巴之間實現和平與穩定，只會在兩國之間隨時失控，並且存在將其他強國吸引過來的危險。

第四種可能也就是唯一的一種事實上的可能：分割喀什米爾，問題是如何分割？同樣有兩種可能，其一，按照宗教地圖將查漠—喀什米爾恢復到 19 世紀中葉以前的自然狀態，查漠地區、拉達克地區歸屬印度，喀什米爾歸屬巴基斯坦。這種可能性顯然是巴基斯坦樂見的，如果按照聯合國安理會 1948 年的決議，在喀什米爾舉行公民投票，則必然出現這種結果。不過這一合乎大多數喀什米爾人要求的主張，必定受到印度的強力阻撓，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印度有可能調整這一政策。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巴基斯坦在軍事對決中徹底擊敗印度，迫使印度訂立城下之盟。但這種可能性在目前以及可預見的未來，根本就不存在。

其二，按照目前的實際控制線劃分印巴邊界。這一方案對於希望實現和解的任何一方來說，都有許多便利，但卻存在一個嚴重問題：按照實控線分割意味漠視喀什米爾人民的要求，使印度對喀什米爾的佔領永久化。這既與「蒙巴頓方案」的精神相抵觸，也不符合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同民族自決權的國際準則亦相互抵觸。同時，還應該看到，這樣的一紙分割協議就像當年的「蒙巴頓」方案一樣並不能保證分割雙方此後得到和平。巴基斯坦將被喀什米爾人指責為叛徒，對喀什米爾感情強烈的巴基斯坦穆斯林也絕不會因此而停止支援喀什米爾人。接受這一方案，無異於將伊斯蘭堡的執政者放在危險位置。印度也不會感到安全，因為感到被背叛傷害了的喀什米爾武裝人員必定會對印度和巴基斯坦進行報復。

由此可見，喀什米爾問題的徹底解決至少在可預見的將來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除非出現奇跡，人們只好寄望兩國保持耐性時，並期待後人更高的智慧。


（本文轉載自葉海林新書《巴基斯坦—純潔的國度》，由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出版、臺灣商務總代理）